蝶变:澳门博彩业田野叙事第十二章 扒仔与赌场高利贷2. 企业化了的高利贷集团
蝶变:澳门博彩业田野叙事第十二章 扒仔与赌场高利贷2. 企业化了的高利贷集团
澳门具规模的赌场高利贷集团已具有现代企业管理特征,由
于它们的一些作为使自己始终处于法律打击地带,所以在这里笔
者用“高利贷公司”一词来代替以往的“地下钱庄”、“贵利集
团”等名称。
澳门有多少有组织的高利贷公司,这个数字无从知晓。上文
描述的扒仔,实际上就是高利贷公司的“冲锋队”
,也是高利贷公司的最下层人员。综合各种资料,一个具运作能力的以赌客为
对象的赌场高利贷公司,其基本组织架构如下图所示:
一般而言,这类高利贷公司下属都有若干“档口”(或堂
口),各档口或堂口的负责人对外多称为“经理”
,行内也称
为“档头”等。档口具有分公司性质,财务上、人员上均具有一
定的独立性。各档口下设有财务组、行动组、扒仔组,有的公司
档口可能还会有内勤组,但不一定普遍存在。总公司的责任是与
赌厅乃至赌场建立关系后,提供给各档口做交易的场所,并通过
在指定的赌厅赌博以保障总公司的收入,某些赌厅的承包人也有
可能就是高利贷公司老板。
各档口与总公司的关系是,每一单生意的收入需上缴总公司
30%-40%,剩余部分档口内部再分配。在档口内部的再分配方
面,不同背景的公司的档口分配也不同。扒仔所揽得的一笔成功
的生意,扒仔可得其中的20%-30%。扣除总公司、扒仔所得,则
属于档口的收入;而档口、扒仔的收入同样借助于赌厅或赌场的
相关记录得以保障,当然他们自己也有记账记录。
具规模的公司档口下属的扒仔组,又分为不同的组别,各有
一个小头目,小组成员多为小头目招揽来的,这也是扒仔多具有
地域性的原因。小头目负责手下的日常开销,大到住房,小到抽
烟,但是一般没有底薪,以业绩计件论收入。
相关材料显示,基本上所有高利贷公司的底层扒仔都是计件
工资形式,多劳多得,不劳不得,公司或档口只满足他们的基本
口腹之需。不过在一些特殊情况下,有的公司下属档口的扒仔可
能有底薪,原因是该扒仔与“档头”有特殊关系,如一位有过短
暂扒仔经历的澳门大学生,曾在赌厅为钓得的客人做兑换筹码的
事情,实际上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扒仔,他说(2011年10月8日):
我在澳门大学读书时,放假了有时在家闲得慌,有人给
我找了换筹码的工作,一天8小时,做扒仔,一个月也就是
6000而已,下午5点到半夜3点的,月薪要高一些,超过1.5
万。
各种资料显示,现在澳门的高利贷公司,总公司的老板大多
为澳门或香港人,各档口档头则不一定。1955年出生的沓码仔L
先生,对澳门扒仔背后的操控者有一定了解,他说(2011年10月
10日):
澳门的扒仔还有一些是香港的,但比较少,还是大陆的
多。但是扒仔背后的那些高利贷放贷人集团的老板,则是本
地的和香港的多。
据已知的资料,每个高利贷公司档口在组织结构中都设有行
动组,主要职能是负责讨债等,也兼做老板的保镖;还会去赌场
巡视,监督扒仔有没有违规行为,如会否“落夹”(即私吞);
有无纠纷;协助有的扒仔转移偷得的筹码等。当然他们的主要任
务还是追债,其部分追债手段的极端性,是高利贷团伙在社会上
恶名远扬的主要原因。
关于行动组在内地讨债的案例,较早而又经详细披露的,是
2002年2月因追讨赌债绑架广州“茶香居”酒楼老板而案发的被内
地媒体称为“首个境内外勾结黑社会团伙”的案件,2003年4月该
案进行了公开审理。〔710〕具14K背景的该团伙于1999年、2002年
分别在上海、广州因赌债而致死人命及绑架案闻名。案件所反映
的该高利贷团伙的组织结构是,澳门陈氏兄弟为老板,下属有财
务组、行动组、内勤组。
各档口因生意的需要,都会有若干被称为“枪手”的人,他
们负责在赌台上陪赌客赌博,适时给出建议,甚至代赌;而在赌
客自主投注时,他们有时也需一起投注。有时枪手会由档口沓码
仔担任,因为他们更有经验,财务上的自主权也更大,如一位做
过扒仔的赌客说(2013年5月13日):
昨天在新葡京看到一个老板级别的码仔因为工作需要也
必须买点筹码,因为那样才好上台和客户说话,光拿筹码不
下也不行,他们下筹码更小心。
一位做过扒仔的过来人这样描述他所知道的枪手(2012年9月
10日):
枪手就是在VIP房帮客人赌的人。这类人长期厮混在赌
场,精通各类赌术,有专职的,也有小头目自己担任的。只
能说他们对百家乐接触多了,能多少抓住些规律。有的枪手
还主要是靠装酷来迷惑赌客,他们会用很拉风很潇洒的手
法、眼神、体态及一些术语来表示他是赌神。
枪手也有临时受雇陪伴事主赌博者,资料显示,有的每次可
获300-500元报酬。上文叙述的主要是具规模的高利贷集团的运作与组织架构,
小规模团伙架构不一定那么完整,但基本运作轨迹应该没有大的
区别。
就已有的资料看,现在澳门、香港的高利贷公司都仍存在一
定的“社团”背景,延续着旧时代黑社会如水房、14K等的影
响,相关资料见于本节其他部分的叙述。甚至还有曾经活跃于澳
门、香港的大圈帮,如一位毕业于今广州华南师范大学的35岁广
州人,于2011年8月末讲述了他在澳门做扒仔的部分经历。他曾担
任过某高利贷公司的行动组组长,他说自己是属于“穗联
会”的,也就是大圈帮。〔712〕还有一位较了解澳门扒仔的赌客
则这样说(2010年3月23日):
绝大多数扒仔都是内地人,他们有一定的组织结构。目
前澳门大致是两个帮派,一是水房帮,二是福建帮,这些扒
仔大多依附于这两大帮派下面的档口,档口的“老大”大多是
澳门本地人。不同的档口有一定的地盘划分,也就是说,一
个有钱有黑社会背景的人,养了一群人到处去放贷。
从已有资料看,内地人更多的是与澳门本地人和香港人合作
开高利贷公司。一位受访人说(2012年2月5日):
我认识一个朋友,家是珠海的,家里有人就是专门放高
利贷的,具体就是跟澳门人合作,双方出钱开个高利贷公
司。当然,小钱你是开不起来的,但也不是很多,应该不会
到一千万,然后亲戚在大陆这边拉人。
2011年6月,香港警方展开为期两天的“展望者”行动,拘捕
14名有黑社会背景的涉及港澳两地的高利贷集团成员,检获总数
值达2500万元的高利贷借贷记录,受害人至少 230名。该高利贷
集团主要由和胜和操控,另有新义安、14K、水房成员参与。
〔713〕
海外赌场的华人高利贷集团也已公司化运作,如马来西亚警
方于2009年破获的一起地下钱庄集团黑牢禁锢案,显示该集团有
首席执行官(CEO,股东之一),下设两名总经理,一是业务管
理部总经理,负责放贷;一是账务部总经理,负责收账。也有如
上文所述的行动组的设置。行内还有一些潜规则,即被捕者不供
出其他人则会收到一笔安家费、不会向欠债人的家人下手、欠债
人去世则勾销债务、收债手段不可过分等,
〔714〕可谓“盗亦有
道”。
2013年6月,澳门警方瓦解了一个回归以来最庞大的高利贷犯
罪集团,该案于2010年启动调查,2013年6月25日采取行动,共拘
捕13人,主脑为43岁李姓本地人,公开职业为商人;另有5名香港
人、5名澳门本地人和2名内地人,他们的公开职业分别为地产中
介、IT行业以及赌场沓码、扒仔等。行动中在集团账房内搜出
2500张借据和100本计数簿,统计借据总金额超过5亿元,单笔借
出金额不少为100万元,也有1万元者,借贷人以香港人为主,其
次是内地人。借据记录表明,该集团于2000年即开始运作。
该集团的结构为,集团下属10个档口,各有“档头”
,每
个“档头”有4至10名手下,分布在不同赌场。当赌客愿意借
钱,即通知“档头”
,由“档头”做出借贷与否决定。当“档
头”与赌客达成借贷协议后,会联络集团所属账房成员到有关赌
场,用现金买筹码或签欠单提取筹码。追讨赌债的形式是,将债
仔押送到香港或内地,确定居住地点后再跟进追数;或将债仔卖
断予其他收数集团。行动中还搜出两封内有360元港币的利市,
封面上有“小弟赠予大佬”字样,被指为黑帮入会仪式之用。
〔715〕
上述案例证明,澳门的具规模高利贷集团也已是公司化运
作。一份资料从侧面描述了一个高利贷集团首领的生活与集团的
某些管理细节,
〔716〕这位叙述者来自珠海,他说:
我的一位父执辈世伯在澳门做放贷生意,能够在这个行
业工作并有一定的地位的,黑白两道都有些关系。他提到自
己工作时,都会说公司,管理也如同普通公司。他的工作人
员是严禁赌博的,而发现有赌博的,一般都斥退,有一个例
子,一个职员挪用公司的钱赌博,用铁棍打断了双脚,又送
到医院接驳回来。那是在回归前的事情了。他屡次说回归以
后治安真的很好,大部分生意都正规化了。他每年都会带手
下的员工回内地拜祖先,顺便把生意的欠款找回来,借款的
一方多数是内陆城市的人,而在借钱以前都会通过国内渠道
知道借钱方的资料再借。涉及生意部分他不多说,在那云淡
风轻之下隐藏的故事也就不知道了,只是看见过他的员工对
并不粗鲁的他都是毕恭毕敬的。
作者还叙述了他的这位父执辈的一些日常生活细节及对赌博
的看法:
他人很实在,穿着也很悠闲,跟许多香港、澳门的普通
市民没有什么不同,每天早上都到相熟的茶餐厅,拿着一张
报纸,吃一点东西,接一些电话,然后到工作场地去看看。
只是我的父亲说过,他在茶楼入座的时候一定会尽量坐在靠
墙的地方。每个前往澳门的他认识的人,都会收到他的祝
福:希望不要赢钱,对我们小孩子更多地说那些豪赌并且大
输的记录。记得那次在葡京我押骰子中围骰,晚餐的时候他
笑着说的那句话几乎如同电影:你在赌场赢了多少钱,终究
是要两倍还回去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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