蝶变:澳门博彩业田野叙事第九章 流水般的赌客三 香港赌客1. 香港赌客与澳门
蝶变:澳门博彩业田野叙事第九章 流水般的赌客三 香港赌客1. 香港赌客与澳门
香港人是澳门赌场最忠实的赌客,近百年来,一代代香港赌
徒对澳门赌场痴心不改,一往情深,他们演绎出了丰富多彩的澳
门赌场故事,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,澳门博彩业及其文化的形成
得益于香港人,而非澳门人。就两地社会的差异性而言,香港社
会带有贵族气质,而澳门社会更多野性色彩,澳门是男人们的天
堂,这里有他们所需要的一切,他们再也不需要伪装,再也不需
要绅士风度,只要有钱有闲,可以尽情发挥,尽情释放内心中被
压抑的野性。时至今日,澳门可供人们选择的赌场和娱乐场所越
来越丰富,当然,诱惑力也越来越强烈。
1. 香港赌客与澳门
香港与澳门有地理之便,语言上又同属于粤方言,去过澳门
的人,在一段时间内总会感到有一双无形的温软之手在牵引着自
己,对于只有一水之隔而又没有出入境签注限制的港人来说,澳
门的魅惑真的是让人无法抗拒。赌权开放后,澳门社会的巨大变
化更是让香港人对这个昔日的小弟弟刮目相看。
两地来往的便利性
港人去澳门有先天优势,首先是交通的便利性,并且这个便
利性还在不断提高中。除了极少数人会坐直升机去澳门赌博外,
赌权开放前后,绝大部分香港赌客是坐船过澳门,他们称之
为“过大海”、“过江”。有不少老赌客会回忆起赌权开放前坐
船去澳门的情景,一位赌客说(2012年8月10日):
想当年要去澳门赌场是件大事,现在可以早去晚归。20
世纪60年代时只有大船,航程超过4小时,那是最经济的方
法,加上赌场逗留一个来回是两夜一天。还记得有首打油诗
是这样写的:晚饭后上船,睡醒到澳门。落船去饮茶,跟住
赌场见。两餐求其食,赌博大过天。夜后乘船归,天光回家
园。
还有位赌客回忆说(2012年10月8日):
如坐午夜12点的船,到了澳门后,要等到早上6点才让
下船,船上免费供应一顿叉烧饭,买的是甲板位的除外。上
岸即是贼船。那时还没有旧葡京,赌场主要是中央酒店、贼
船和金碧。这位赌客所说的中央酒店、贼船,有照片流传下来,
中央酒店于1928年7月落成,1932年由取得赌博专营权的豪兴公司
在大楼内开设赌场,延续到旧葡京建成之前,是当时澳门规模最
大的赌场。〔437〕金碧即现在旧葡京赌场附近的金碧赌场的前
身,原在十六浦一带。“贼船”又称为海上皇宫娱乐场,前身为
珠江画舫,1995年改为赌船,2007年10月休业。
一直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,香港、澳门两地之间的交通仍不
十分便利。一位赌客说(2012年1月21日):
我第一次赌是在1974年中。1973年尾正式有了第一份
工,月薪有740元,另加40元津贴。那时普通clerk(文员)
只是500多点。第一次去澳门是搭大船,半夜12点多出发,
去到澳门都未天光,大约凌晨4时。当年最兴星期六晚上坐
船去,星期日晚坐夜船回,赌足一日,酒店钱都省下了,又
不误星期一上班。
1954年出生的受访人C先生回忆说(2012年7月11日):
那个年代香港客人最多,因为取消了回乡证的限制,只
用身份证就可以来澳门,男女都一样,所以大量香港人来这
里赌博。家里人若打电话,就说是在香港某个地方和朋友喝
茶聊天,骗家里人,实际上人在澳门赌场。1980年代初期,
香港人身份证上有三粒星的就可以随时到澳门游玩,比之前
方便不少。
现在来往香港、澳门两地的交通已是极为便利了,有金光喷
射飞航(澳门)有限公司、信德中旅船务管理有限公司及巨龙船
务股份有限公司等提供24小时海上往返。澳门的各大赌场在香港
港澳码头一般都有柜台提供交通服务,并提供赌场的各种优惠信
息。当然也有选择陆路来澳门的,即从深圳过关坐巴士到拱北,
再过关到澳门。或者是在深圳福田或蛇口坐船到澳门,也可以到
珠海九洲港再过拱北关。
尽管交通极为便利,在港、澳两地还是存在一些黄牛倒票现
象,黄牛手中的票要比在船务公司柜台上的票价格低15到20元左
右,还有的旅行社提供可能更便宜的船票。不过碰到节假日,黄
牛们则会坐地起价,炒到1倍或以上。黄牛的票源可能来自部分
赌客所赚取的赌场优惠或船务公司的大量推销。
港币在澳门使用的便利性上,也使得港人在心理上视澳门为
自己的一分子。澳门本有自己的货币,即澳门币(MOP$),当
地人也习称为葡币。1905年9月4日,葡萄牙政府授权其国家银行
——大西洋银行在澳门发行澳门元钞票。1906年1月27日,该银行
发行的1元、5元两种面额的澳门元钞票正式流通。但现在澳门市
面上最为流行的还是港币,这和抗战时期大量港人涌入中立地澳
门的持续影响有关。至今澳门币与港元实行联系汇率,也
间接与美元挂钩。
现在的澳门市面上,港币在澳门各个消费场所的受欢迎程度
远超过澳门币。尽管近几年不少澳门赌场开出了可以使用澳门币
的赌区或赌台,但澳门赌场向来都是以港币为主要结算单位,对
于香港普通赌客来说,他们不存在外汇管制或货币兑换的问题。
为什么澳门赌场用港币,而不是直接使用美元、人民币或葡币?
有赌客说(2012年11月8日):
葡币和港币是挂钩的货币,在澳门,港币的使用范围更
大,流通量也更大,如在澳门买卖楼盘都是用港元来结算。
如果涉及海外交易,除了政府合同外,都是用港币计算,现
在澳门的港币存量一定大过澳门币。
还有的赌客认为(2012年11月9日):
港币同美元挂钩,加上港币也是国际流通货币,用港币
要安全得多。而且美元与人民币都没有大面额的,而港币有
1000的,所以方便很多。以前赌场内主要是香港赌客多,现
在虽然大陆客更多,但是人民币容易造假,面额太小,大陆
的外汇管制政策也阻止了人民币在海外的流通。
不过,就绝大多数澳门本地人而言,他们的收入或支出都是
澳门币。另外,因为港币与澳门币之间存在着一定的汇率差,所
以赌客们在市面上进行一般消费时,还是尽量先将港币或其他货
币兑换成澳门币。
爱恨参半看澳门
香港赌徒对澳门的感情难以一言以蔽之,亦怨亦悔,又爱又
恨,他们将澳门称为“梳打埠”、“马交”。有人这样说:在很
长一段时间里,澳门像是香港人的后花园,如果厌倦了中环那令
人过分紧张的竞争空气、铜锣湾那令人窒息的拥挤,或不满于跑
马场不够刺激的赌博形态,澳门都是个绝佳的选择。澳门节奏缓
慢,消费低廉,而且充满着赤裸裸的感官刺激。
赌权开放后,香港人对澳门这个昔日的小弟弟的看法发生了
很大的改观,也吸引不少香港人来澳门就业,其中酒店管理与酒
店IT软件开发的人才最为澳门所接受,据2006年的资料显示,在
酒店管理人才中,具有6至8年经验的前台服务及餐饮部的中高层
最为抢手,月薪约5万至6万元,甚至有高达10万元以上者,而酒
店管理软件设计者的日薪可达3000元。
澳门居民的高福利,吸引了有条件的香港人选择入籍澳门,
自2003年以来,香港市民申领澳门身份证的人数不断上升。据澳
门有关部门公布的数据显示,仅2008、2009年两年,有1.6万港人
通过申请居留权证明书领取澳门居民身份证,而1999年澳门回归
后直到2007年只有1.4万港人申领。港人申领澳门身份证后同时还
可保留港籍,并且两地不会重复征税。
澳门社会福利之优渥,也引发了一些非法行为,突出的例子
就是使用伪造的澳门身份证。据澳门身份证明局的资料,仅2011
年就发现了99宗身份证伪造个案,包括27宗旧式证件及72宗伪造
智能卡式证件,持伪造证件者也包括香港人。
什么人有资格申领澳门居民证呢?澳门法律规定,申请者必
须在澳门特区成立以前或以后在澳门居住连续7年以上,或者是
澳门永久性居民在澳门以外地区所生的子女。申请成为澳门人须
先申请“居留”
,可以“依亲团聚”或以“投资者、管理人员及
特别资格技术人员”为理由。
究竟是做澳门人好,还是做香港人好?对于这一问题,有位
赌客说(2012年10月5日):
首先看你是哪里人,如果是澳门人,喜欢澳门就很自
然。但如果是香港人而喜欢澳门,那就是属于下述两种人:
退休人士、赌鬼。以前澳门真是很好,环境好,生活简单,
够宁静。但感觉现在澳门的人情味没以前那么好了,甚至可
以讲很冷漠。我两个地方都生活过,现在是生活在澳门,但
还是喜欢香港多点。
有位愿意选择澳门居住的赌客,他的理由很“男人”(2012
年10月5日):
我个人中意澳门的原因有三点,第一,挣的钱可以很方
便跑到国内消费或置业;第二,黄和赌都合法,光明正大;
第三,澳门地方小,上下班不会像香港那样累到扑街。所以
我觉得澳门就是一个单身男人的天堂。还有珠海大把娱乐场
所,过关又不用车钱,就算搭巴士都不过几块钱,不像香
港,搭火车过关贵到要人命。
有赌客反对澳门比香港好,并说出了他的理由(2010年11月
23日):
这个世界就是你看我好,我看你好,澳门不是一样有穷
人?你真以为澳门很好? 我都算半个澳门人,但还是选择在
香港工作。你们去澳门本着玩的心态会有这样的感觉,如果
在那里生活三两个月就会知道哪里好。在澳门做事情,收工
后闷都闷死,让你天天去赌、进club、饮酒,不过多久你就
不会再想去。有人说澳门的物价便宜,那真是不了解澳门。
看起来澳门的荷官收入很高,但实际上和香港高尚住宅区的
保安收入差不多。
为了解港人参与赌博活动的情况,香港平和基金(The Ping
Wo Fund) 〔442〕每隔三年便会进行一次调查,2011年,基金会
委托香港理工大学做的调查,方法是电话访问、自填问卷、小组
讨论和访谈。调查显示,2011年参与赌博的人士较2010年轻微下
降,较2008年减少14%,但青年病态赌徒却上升,其中年纪最小
的13岁。参与赌博的人士中,近60%主要参与六合彩赌博,其次
33%参与社交赌博,如打麻雀、扑克或“鱼虾蟹”等,接近50%
的年轻人首次参与赌博时不满18岁,主要是受到家人或朋友的影
响。
香港马会行政总裁2011年9月的一次估计,港人2010年在澳门
赌场输掉的金额接近260亿,以2010年有750万港人赴澳计,人均
输3500元,是2005年的3倍,比马会于2010-2011年度的赛马、足球
博彩及奖券纯利总额还要高。
导致部分香港赌客沦为病态赌徒或成为职赌客的因素很多,
而在某些香港赌客的自述中,似乎个人素质中的天生好赌因素起
很大作用,而且这类人的经济条件、个人素质往往都比较好。有
一位因赌博已申请破产的中年赌客说(2011年4月10日):
1999年渣打银行一开始发行白金信用卡我就有了,信用
额度20多个(万),另加两张金卡,这样我就可以支配50个
左右。但我赌钱没节制,有好多次入赌场前都有计划,但一
输就通通忘掉了。2000年离婚后更自由了,但工作压力大,
公司有同事不断叫自己一起去澳门散心。想起那时在旧葡京
疯赌的时光,试过三天没出过大门,三天后算账输了50个。
还记得当天输光出门,看到中午的阳光,几乎昏掉了。唉,
不提了,相信在那里输掉最少400个,还输了时间、身体、
工作、人格和尊严。我几年没去澳门赌了,每次看到为赌没
命的新闻时,心里很难受,因为当时自己也曾多次想结束自
己。不是赌的害,我现在根本不愁生活,但现在是离婚、破
产、失业。
经济大环境的变化往往也会制造出一批新赌徒,例如2008年
的金融海啸,就毁了不少香港人。一位老资格赌客举例说(2012
年1月17日):
我以前在澳门做事情,一位也是公司派来澳门的同事,
月入五六万,2008年年底公司集体炒鱿时,拿到二三十万补
水,没有回香港找工。2009年尾我放假过澳门玩,碰到他,
竟然求我帮他打分换张船票,又见他用10元、20元搭在别人
的筹码上买百家乐。我真是很痛心,这么一位年轻有为又留
学英国的核准工程师,竟然有工不做,沦为赌场丐帮的一分
子。
还有一些赌客因为朋友的邀请第一次去澳门赌场,从此不可
收拾。一位生存下来的老资格赌客描述了自己在澳门赌博的经历
及心态变化,这位赌客1990年第一次涉足澳门赌场,是经朋友提
议一齐去的,他说(2012年8月12日):
那次以后就心魔上身,结果是周身卡数,先借银行,后
来财务公司,我用了5年时间才抽身出来,那段时间真是百
般滋味在心头,恨错难返。当时我很幼稚,整天想方法去赢
赌场,结果我没有这个本事。现在我没有戒赌,但我已经认
输,我已写了个“服”字,我战胜不了赌场。现在我还会过澳
门,但已经是游闲式赌博,大致是买定套票,拿1000玩骰子
机,整个过程都维持在2000左右,我以后的模式仍会是这
样。
一位至今仍是职赌者并已年届中年的赌客则说(2012年8月15
日):
如果时间可以重来,上天可以多给我一次机会,我宁愿
在24岁当年我第一次过澳门时,将当日所带的2000元全数输
掉,吓怕了不会再赌博,而不是当天输剩500然后再倒赢几
万。最后令我与赌结下不解之缘,缠扰半生,只是赢了金
钱,但却赔上了人际关系和半生前途。
处于灰色边缘状态的青少年,在香港简称“边青”
,2010年6月底公布的一次统计数据显示,22%受访边缘青少年被甄别为病
态赌徒,其中10%天天都要下注。同年9月的一项调查又显
示,在病态赌徒中,超过六成人患有最少一种精神科疾病,例如
抑郁、焦虑及精神分裂等,还有三成人有酗酒、吸毒等关联性疾
病。
笔者访谈过的一位澳门小型赌场的管理层人士,他曾以不无
嘲讽的口吻评价香港赌客,笔者将他所说的这段话放在这里,不
知如今的香港赌客看到了会作何感想,他说(2011年10月6日):
香港客人是澳门赌场最忠诚的赌客,他们在香港股市或
其他上面赚了钱,就会送到澳门赌场,或者是在其他场所享
受。花光了回去再赚,然后再来澳门报仇。反过来看,澳门
也帮助了香港,使香港人更加勤奋工作赚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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